偶然在生活中是没有位置的,和谐和秩序把持着对生活的统治。
——波洛提奴斯
我在这里向各位传达的思想不一定会引出某个扎实的结果,其实,我或许只能把这些思考称为形而上学(玄学)的梦幻想象。尽管如此,我仍然无法下定决心把这些思考付诸遗忘,因为这些讨论对于不少人来说是受欢迎的,它们至少可以让思考过这方面问题的人对照一下自己的想法。不过,这些读者应该记住:在下面的讨论中,一切都是无法确定和充满疑问的,不仅对于论题的解答是这样,甚至这论题本身也是如此。在本文中,我们不能期待能够得到任何明确的解释,而只能指望对一些晦暗模糊的事物的关联稍加梳理而已——这些事物关联在我们的一生中,或者当我们回顾一生时,曾经不由自主地进入我们的头脑。我们对这一论题的思考跟我们在黑暗中摸索相差无几:在黑暗中,我们注意到了某样东西,但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它在哪里,这些我们都不甚了了。在对这论题的讨论中,如果我有时采用了某种肯定的、甚至是权威说教的口吻,那么,我就在这里作一次性的说明:那只是因为反复表示怀疑、猜想的套语会变的啰嗦、乏味,而这点是需要避免的。读者不要对那种口吻太过认真。
确信某种天命的主宰,或者相信在冥冥之中有某种超然的东西在驾驭着我们每一个人一生中的大小事情——这在各个年代、时期都极为普遍和流行,甚至那些对迷信把戏感到反感的思想家有时候也会对这定命的说法深信不疑,而这跟任何既定的教义完全无关。反对这种信念的首先是这一事实:这种信念,一如其他所有信奉神祇的信仰那样,并不出自于“认识”,而只是“意愿”(或“意欲”)的产物:也就是说,它首先是我们的贫苦状态的产物。这是因为那本来只应由认知所提供的、构成这一信念的素材,其源头可能是这样一个事实:虽然偶然和变故无数次别出心裁地使我们事与愿违,但事情的最终结果有时候却是对我们有利的,或者是间接地使我们得到极大的好处。在诸如此类的情形里,我们认出了冥冥之中的命运之手,尤其当命运无视我们的见解,甚至以我们讨厌的方式引领我们踏上幸运之途的时候,我们就更能清楚地看到它的作用。这样,我们就会说:“虽然我的船只触礁了,但旅途总算一帆风顺。”我们自己做出的选择和命运的引领在相互对照之下,可谓泾渭分明,我们可以感觉到后者更胜前者一筹。由此,我们偶然遭遇逆境时,我们就会用这一句经常被证明是千真万确的话安慰自己:“这或许会是好事情呢,谁知道?”这种看法其实源自这一观点:虽然偶然统治着这一世界,但错误却也是它的统治伙伴,我们既臣服于前者,也同样受制于后者。现在在我们看来是不幸的事情或许正是一件大好事。这样,我们避过了偶然,转而求助于错误时,我们也只是逃离了一个世界暴君的打击,却投向了另一个作弄人的暴君。
除了上述这一点以外,把纯粹明显的偶然事件视为带有一定的目的确实是一个大胆无比的想法。不过,我相信每个人都会在其一生中至少一次曾经明确地产生过这一想法。在一切种族和一切信仰里面,都可找到这种思想,虽然在默罕默德的信徒中,这种思想至为明确。这种思想可以是至为荒谬或者至为深刻——这视我们对这一思想的理解而定。虽然支持这一思想的事例有时候相当明显和有力,但反驳这些事例的意见始终是:如果偶然性从不曾作用于我们的事物,那可才真的是一大奇迹呢——在这一方面偶然性与我们的理解力和见解一样发挥着作用,它甚至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呢。
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遵循严格的必然性而发生。这是一个先验的、因而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在此我把它称为可论证的定命主义。在我的《论意欲的自由》的获奖论文里,我表明了这一真理。它是我在那篇文章中经过探讨、思考以后得出的结果。这一真理也得到了现实和后验的证实,材料来自于这些再也毋庸置疑的事实:催眠、个别人所具有的预见幻觉,还有我们那些甚至直接和精确地预兆了将来事件的睡梦。能够证实我的这一理论——一切事情的发生都遵循着严格的必然性——的最突出的现实例子,就是人的“预见幻觉”。因为某些人具备“预见幻觉”的缘故,我们目睹通常很早之前就被预言了的事情按照预言的样子准确发生。还有那伴随发生的情形都跟预言准确吻合。我们甚至故意想出种种办法阻扰语言中的事情发生,或者至少在某些附带细节上使事情的发生不尽如预言的样子。这些努力总是徒劳无功,阻挠这些事情发生的努力总是正好促成这些事情的发生。在古代的历史和悲剧作品中,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形,神谕或睡梦所预兆的灾难正是由于人们采取防范措施而促成。在众多的例子当中,我只需引用俄狄浦斯王和希里多德第一本书中的克拉芬和阿德拉斯图斯的优美故事。与这些例子相符的还有由值得信赖的本德·本森提供的有关凭“预见幻境”预言的例子——它们登载于基撤编写的《催眠术》第八卷第三部分(尤其是第四、十二、十四、十六的例子)以及容·史蒂林《预兆的理论》。如果预言能力更为常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稀罕,那么,无数被预见到事情就会准确无误的发生,证实这一真理——事情的发生总是遵循严格的必然性——不容否认的事实证据就会普遍存在,每个人就都可以接触它们。这样,人们就再也不会对这一事实产生怀疑:虽然事情的发展看上去是纯粹的偶然所为,但归根到底,事实却不是这样;相反,所有的那些偶然本身就被一种深藏不露的必然性所完全控制,那些偶然本身只是这种必然性所采用的手段而已。能够一窥这其中的堂奥就是自古以来所有占卜术努力争取的事情。